『胡耀邦对华国锋的“五个承认”』
华国锋第二次找胡耀邦长谈,是在1978年的7月4日,这正是真理标准问题讨论打开局面的关键时刻。真理标准问题讨论的第二篇文章《马克思主义的一个最基本的原则》是在6月24日发表的。
真理标准问题讨论是针对“两个凡是”的。大家知道,“两个凡是”正是华国锋的基本思想和思维方式。而具体指导撰写“两个凡是”社论、将“两个凡是”作规范表述的人,则是汪东兴。坚持“两个凡是”,是华国锋和汪东兴的共同主张。但具体分析一下,华与汪在对待“两个凡是”上,又有差别。
多年来,特别是在10年“文革”中,汪东兴是“两个凡是”的坚决执行者,与许多事情有直接牵连,尤其是不少重要的专案,都是汪东兴亲自抓的。拨乱反正、平反冤假错案,就直接牵涉到他。所以,汪东兴不但规范地提出和发布“两个凡是”,而且在实践上坚决贯彻,寸步不让。《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》一文刚发表,提出和坚持“两个凡是”的那些人,就立即采取反对和压制的态度。特别是汪东兴,又是找人谈话,又是召开会议,批评《实》文,指责“特约评论员”,在会上点胡耀邦的名,发出“下不为例”的禁令,强行删掉胡耀邦在信访工作讲话中关于“两个不管”的话,真是咄咄逼人。
华国锋的思想体系和基本政治态度,是“两个凡是”。但他来北京在中央工作,时间不长,又主要抓经济工作,同“文革”中的许多政治性事件没有直接的关系或参与不深,在这一点上,他同汪东兴有很大的差别。
华国锋任党中央主席后,在处理实际问题上还是比较务实的,并不是刻板地按照“两个凡是”办。不仅如此,华国锋主观上还是努力跟上历史脚步,有所前进。他赞赏《理论动态》文章中“新时期、新形势、新课题”的提法,提出要“重新学习,从头学习”。他批评大寨坚守老一套办法。在1978年7月9日的理论动态组会议上,胡耀邦又讲:那天华主席讲保守思想,有些人把落后的东西看作先进的,把僵化的、保守的东西看作坚定的无产阶级立场。
华主张搞引进,主张领导人出国考察,特别是他提出大干快上,尽快把经济搞上去,实际上已放弃了“文革”时期的“以阶级斗争为纲”、“抓革命,促生产”那一套。另一方面,华为人比较谦虚,能听进不同意见,认识到自己的不对时,能作自我批评,不是固执地坚持“两个凡是”。他在中央工作会议上的表现很能说明这一点。
华国锋并没有因胡耀邦发动真理标准问题讨论而疏远他。从上述他同胡耀邦的第二次长谈看,他对胡耀邦是那么地信任和器重。胡耀邦在中组部大力平反冤假错案,是直接触犯“两个凡是”的,但华国锋未加阻挠(这同汪东兴大不一样)。胡耀邦在党校的这次讲话中两次讲到,华国锋认为胡耀邦在组织部的工作是稳妥的,对他在组织部主持工作是放心的。
但从思想体系上看,华国锋很难跳出毛泽东“继续革命”理论的框框。这是他的历史局限。
从胡耀邦来说,他尖锐、鲜明地反对“两个凡是”,那么,他是从什么角度加以反对的呢?
在实践上,胡耀邦坚定地平反冤假错案,从实际出发,推进现代化建设事业的发展。从思想理论的角度看,胡耀邦着重从思想方法上批评“两个凡是”。
胡耀邦在1978年8月18日的一次谈话中,集中地批评了“两个凡是”。现将他的话抄录如下:
自从“两个凡是”以来,我说实际上这种思想方法有一个特点,两句话:过去的一切不许动,一动,就是对“文化大革命”、四清、旗帜(的态度),都不许动;再一句,今后的一切都照搬。这种思想,从思想领域到政治工作,从中央到地方,都是这一套。过去的一切都是对的,都不许更改,都神圣不可侵犯,是非怎么会清?过去的一切不许动,今后的一切都照搬。县委对省委也一样。这个思想不冲破,怎么得了!所以,邓副主席讲,不要设禁区,不要下禁令。现在各级都有这个问题。
1978年8月23日,胡耀邦在理论动态组会议上,又批评了“两个凡是”。他说:
过去的一切不许动,今后的一切都照搬。过去错的也不许动,今后是你上面要我怎么办就怎么办。不照搬,从实际出发,今年是没有希望了,明年是否能做到?一个县、一个公社,都要从实际出发。主席在井冈山时说“拿本本来”,现在是“拿文件来”,别的都不算,报纸、马克思主义原理、方针、实际情况,都不算。
1978年10月11日的理论动态组会议上,胡耀邦又讲了很重要的一段话。他说:
现在有些干部有个忧虑:是否是十二次路线斗争,是不是要抓什么分子。我们就在思想理论上讨论,不要讲前途命运。思想问题,政治问题,千万不要搞进攻的姿态,可搞防御的进攻。你说我砍旗,我说你连马列主义的基本常识都没有,不说你砍旗。我说林彪是假高举,不说现在是假高举。
胡耀邦很注意防止在干部中产生又一次路线斗争的错觉,强调这个讨论是解决思想理论问题。
很明显,胡耀邦是把“两个凡是”作为一种思想方法来反对的,而不是着眼于反对某些人,所以他反对用“凡是派”这样的提法。
在对待“两个凡是”上,胡耀邦与邓小平也有差别。
邓小平对“两个凡是”特别敏感,他最早表示了反对的态度。
由于自己特殊的处境,邓小平除了从理论上从政治上深刻批判“两个凡是”,还很自然地将“两个凡是”同个人的复出相联系。他在1978年5月同汪东兴、李鑫谈话时说:“按照‘两个凡是’,就说不通为我平反的问题。”(《邓小平文选》第2卷,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)1982年9月18日,邓小平同来访的金日成谈话时再次提起此事,他说:“我是在粉碎‘四人帮’之后九个月,即一九七七年七月才出来工作的,到那时我才能参加中央的会议。”(《邓小平文选》第2卷,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)一个“才出来”,一个“才能参加”,其言耿耿,锋芒直指“两个凡是”及其代表人物。
就胡耀邦来说,他没有从华国锋那里直接感受到“两个凡是”的阻挡,相反,华国锋对他的工作是支持的。关于真理标准问题讨论,胡耀邦恰恰是在尖锐批评“两个凡是”的那一次谈话(1978年8月18日)中讲到:王任重问华主席,“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”是怎么回事?华主席说,这是一个重要的问题,要搞清楚,从团结的愿望出发,达到团结。华主张推进这个讨论。可见,胡耀邦的谈话不是针对华国锋。再加上他们过去的合作共事关系,胡与华之间没有恩怨。在真理标准问题讨论过程中,两人还保持了较好的关系。
在1980年11月的中央政治局会议上,集中批评了华国锋,胡耀邦作了长篇发言。即使在这样的场合,胡耀邦对华国锋也是采取力求客观的态度。1981年9月29日,胡耀邦对我们理论动态组同志谈话时说:对华的错误,第一,讲过了头不好;第二,讲枝枝节节的事情不好。讲得公公道道是得人心的。我在政治局的讲话中,有五个承认,承认他是老干部,承认他有贡献,承认能力是相对的,承认大家都可能有错误,承认他“文化大革命”不是造反派。胡耀邦说,没有这五条,我们站不住脚。
胡耀邦的这“五个承认”,是有针对性的,讲这五条,是需要一点勇气的。胡耀邦的这个发言,在当时那种氛围中,比较起来还是公道温和的,但有的问题讲得也有些过头。
还有一点,包括胡耀邦在内,人们对粉碎“四人帮”以后工作上和其他一些问题的认识,有一个过程。对这样的问题,不能简单化,需要全面看,要作具体的分析。■
(该文摘自《同舟共进》杂志2009年第11期)